27 September 2014

慢慢吹轻轻送       人生路你就走-------《晚风》伍佰

21 September 2014

这里

 这里是一片大海,没有岛屿、没有陆地,但有船。

人控制船的一切。一艘船里只能有一个人,从开始到结束只能是那个人,无法替换,船一生只效忠一位主人。所谓开始,就是船出现在海上的那一瞬,当然船会长大,船会老;而所谓结束,就是在某一个特定的时段,船的上空会出现一个洞,然后船里的人化成一颗颗的黑子,被吸进洞里,只剩孤伶伶的船。没有人的船会变得暗淡,一看就知道船上无人,但没有人的船不代表容许另一个人登上船,船会慢慢腐烂,发出臭味,然后化成海的一部分。当然打从一开始,人就不能从船上逃出来,因为周围就是一大片海,所以人要离开船必须要有一定的能力。

两艘一模一样的船,在海上航行的态度也可能不一样。船可以选择,选择孤身一人或者结伴同行。当然各有各的好处,孤身一人的船享有孤独的自由,但也得接受孤独带来的的哀愁;结伴的船得互相照顾,也常会有另一伴带来的惊喜,其中包括小船的出现。

船刚出来的时候都小,有些船刚出来,杨帆的杆就折了一半;有些船一出来就亮丽得刺眼。当船要出来时,局部的天空会亮出一道光照在海面上,然后会越来越亮,海面从蓝转绿,从绿转黄,再从黄转白,刺得睁不开眼,接着是海浪溅起的声音,船就出现在海上了。不管是好的船或某部分毁掉的船,一样,都是这样开始的。

风会推着我们不断航行,而船需要依着风的节奏长大。拒绝长大的船会被风推挤、压扁或碾碎。船里的人控制船,让船找到燃料好在被风持续推进的同时,长大。些许的船会与其他的船共享燃料,我在报上读过一则报道,一些船为了救其他的船把自己的燃料全数供给对方,而自己则被风碾碎。

除了寻找燃料,有些船会在海的某个点上想象陆地、岛屿、一个停靠的地方,然后拼命向那个点航行。他们为船装上更有力的引擎、把帆做大、把帆杆做得更坚硬,有者甚至为船装上翅膀。那个点存在于他们的想象,那个我们看似荒谬却是他们的信仰的一个点。有些船会把这个点与其他的船分享,提出这个点存在的伟大,并带领一群船一齐向那个点迈进,那势头可猛了。然后我们看着他们身后卷起的浪花,想象抵达的浪漫。不管那个点是否存在,重要的不是岛屿,是向岛屿迈进的旅程。有些所谓伟大的点,是大家都赞同的,在他们前往的路上,也真能够给大家带来些什么,于是大家为那些船只们喝彩,而他们的背影成为了成功的模印。

这里有各式各样的船,我见过只留下风帆的船,船里的人双手枕着头躺在船上,一切都交给了风,悠闲得很。我也见过船里的人拿着铁锤向自己的船拼命地砸,溅起大大小小的木屑飘在空中,像在嘲笑什么。然后船只开始进水,慢慢沉进海底,而里头的人开始化为一颗颗的黑子被吸上空中消失在那个洞里,海上只留下几个泡沫,啵!的一声就没了。

有些船,看上去呈半透明,隐约透着光,不像处于开始和结束的两端,却那么的自然,仿佛就要融进风景里头,成为海的一部分。有时,那船上的人会离开船跳进海里。离开船,那可不是一般的我们能够办到的事。这些人不多,他们是传说的一部分。我好奇是不是有一天我们都能够变成这样,就好像我们的船以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,而是一直在演变、进化,而里头的人有没有在演变、进化,就不晓得了。我们关心船,而人因为在船里头,不容易被看到,也就没那么重要了。到现在为止,科学都在研究船,人还不在科学碰到的那个范围。但人,是传说、神话、宗教,常提到的事。

船只们在海上航行,通过风来传唱彼此的理想及想象,当然其中少不了传说还有故事。至于那空中冒出的洞有时我们会把它忘了,而它时不时会出现,仿佛在说:老兄,你存在所以我存在噢。要我们不要大惊小怪,但总有一些船会哭泣、会颤抖、会突然静下,像被什么困住似的。大家都明白这是令人伤心的事,一件大家都会经历的伤心事,就像风和浪一样自然。所以就有不少的手伸出来,想为我们提供救赎,每一个救赎就是一个故事、一个想象。他们说,人被吸进去了以后会去到另一个地方,那里没有海也没有船,那里有个巨大的秤子,会把我们之前所做的事统统从身体抽出来,把好事放在一边,把坏事放到另一边。随着秤子的倾斜度,人会被导入不同的管道,而管道后边的世界和秤子上的好事及坏事有着一定的关系。有些则说当人化作黑子消失进那个洞口之后,会很自然地被分配到各个地方重新长出来,可能又被分配到这海上来也说不定,这无关秤子、无关好事坏事,一切只是自然,就像风吹产生浪,船在海上的一切是风,而我们会到哪里是浪。还有另一种说法就是当人化为黑子被吸进去以后,就什么也没有了。不管怎样,在这里,人终究要化成黑子的。

有时,闪电会在我们身上穿一个洞,带雨进入我们的身体,随着风的节奏,交织谓为命运的歌,在我们的身子添上花、草、蝴蝶、伤疤,有些暗淡,有些隐隐放光,夜晚时,会看到一整片海的闪亮。你问美吗?爸爸说,不管风多么狂烈都要撑下去,留下的鞭痕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,而船就大了,这美吧。有些船承受不住雷雨的缝补就此沉了下去,被海洋吞没响起一曲悲怆,而这,美吗?

仔细观察,把某些船身上的印记互相拼凑,会出现一幅画。那里敲响的不只是一艘船的悲怆,而是齐声的呐喊,那里的时空是被挤压着的,或暴风,或漩涡,或海啸,或战争,似乎要把我们扭干,仅存航行的意志。在这些日子里,微小的美好会暂时把我们抽离;而微小的希望,让我们相信只要再多一阵便能从这扭曲的时空逃脱。只要还能够随风航行,就好了。

航行的目的在这里是一个禁忌,谁要是提出来必然会受到另一些船的猛烈攻击,船沉了,船里的人就化作黑子。大家心里都知道,在大海上,我们得不停地随风航行,那是身为船的尊严。我们骨子里相信那是为了某个伟大的理由,那个我们在一场雷雨过后集体遗忘的理由。也许我们都过于渺小,航行不过是某个计划的一部分也说不定。就这样,航行的目的只在夜深的时候悄悄闪过船的脑海,天一亮就好像什么问题也没有了。

无论如何,船只们都在海上编织着各种故事,船与船的故事、船只们对停泊想象的故事、暴风雨的故事、海啸的故事。来到这里,你可以试试闭上眼,在风中呼吸,你会听到故事与故事碰撞的声响。就算知道一切不过是想象,不过只是空旷的大海,但在耳边响起的歌带给我们的感动是真实的。在里头的人化为黑子以前,要我们在无奈中有继续航行的坚强、不断地寻找燃油、让船一直长大、一直动下去,是目的的一部分,是故事的一部分,是为了某个更大的理由也说不定。

就算那些故事终究会落进海里,它来的时候,我们还是会把帆撑大,让它轻轻,轻轻划过,在船里的人们便有了咸味。